[德]布莱希特|我的小儿子问我??
我的小儿子问我:必须学习数学吗?
有什么用,我想说。两片
面包到头来会比一个人所需还多。
我的小儿子问我:一定要学法语吗?
有什么用,我想说。这国家在崩溃。
而如果你只是摸着你的肚子,
呻吟,你会懂来了麻烦。
我的小儿子问我:必须学习历史吗?
有什么用,我想说。学会
头贴到地上,也许你还能够幸存。
是的,学好数学,我告诉他
学好法语,学好历史!
(李以亮 译)
[波兰]扎加耶夫斯基|中国诗
我读一首写于
千年前的中国诗。
作者述说着
整夜打在他行船
竹篷上的雨,
和最后安顿在
他心里的和平。
只是巧合么?
也是十一月,满天迷雾,
沉沉暮霭。
只是偶然么?
另有某人生活着,
诗人们将重要性
归之于奖项和成功,
而秋天周而复始
从骄傲的树上撕去叶子,
假如还有什么留下,
唯有雨在诗中
轻柔的低语,
既不快乐也不悲伤。
唯有纯粹,无人看见,
当夜,光和影
匆匆曳着神秘
暂时忘却了我们。
(李以亮 译)
叶辉|卷角书
某日,我发现
世界
卷起了一角
像衣领和
书,像烧毁的信
文字也变成灰烬
铅色
飘向永恒
或许写信的人
曾在窗下,背对着我们
煤炉冒着热气
什么人
还没有回到屋中
外面河水的声音
响了一夜,仿佛一个女人
在洗床单
有多少屈辱和污秽
河水清澈
在夜色中如墨
(选自叶辉诗集《遗址》,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)
毛子|给薇依
夜读薇依,时窗外电闪雷鸣
我心绪平静
想想她出生1909年,应是我的祖母
想想19岁的巴黎漂亮女生,应是我的恋人
想想34岁死于饥饿,应是我的姐妹
想想她一生都在贫贱中爱,应是我的母亲
那一夜,骤雨不停
一道霹雳击穿了附近的变电器
我在黑暗里哆嗦着,而火柴
在哪里?
整个世界漆黑。我低如屋檐
风暴之中,滚雷响过,仿佛如她所言:
——“伟大只能是孤独的、无生息的、
无回音的??”
张二棍|夜读聊斋,有感
不得已,又一次修改了聊斋
要温习聂小倩的薄命,也要
忍受席方平的凄惶。更需要
承担蒲松龄,这个落魄者
下在门前茶碗里,和纸上的毒
夜读聊斋,要一次次读
才能读懂,虫豕的嘶鸣。并陪它们度过
喊冤般一声声拉长的黑夜
要读懂松涛阵阵的歧义。还要
陪月下的松柏,度过这枝条如舌头般
伸长的夜。要读懂爬行的悲
站立的苦,就免不了要舍命
陪那一个个,修成肉身的姓与名
度过,白色丝帛的裙裾缓缓拖曳过
草丛的夜
夜读聊斋,就是放任
一千只虫来咬,蚊来叮
且看作,它们是一千个穷书生
摇着一千把破扇子,纷纷来投胎
它们把灯光照亮的纸面
当作衙门前的鼓面,敲打着
直到溅出身体里的血
直到我不忍,轻轻合上书页
——掩旧卷,如填新坟
倪湛舸|哲学的安慰
我现在什么都不怕,包括妥协,
真的。低头走路,能不说话就不说;
奉承每一个轻视我的人,
热心地回应每一份凉薄。
如果偶遇善良,一定要全身心地投入
这无底深坑,为了尽快得救,
更为了省却更多麻烦。
你知道我的意思,虽然,我不知道你
在哪里。没有消息,
也很少想起,更不必借机
把这首诗献给你。
好些年过去了,你成了一种仪式,
被我执行,被我终止,被我
用来自得其乐。你曾经哭得那么凶,
咬着我的名字像狗啃骨头——
但更多事已经发生,
把某个东西越埋越深。当然,
它自己早就烂得差不多了。
也许我该说“分解”,
更科学,更客观,更有距离感。
(你还记得这种句式吗?
——更健康,更快乐,更有制造力——
那时,我们都对生活怕得要死。)
我现在什么都不怕,
连你都不怕。我无比衷心地渴望你
幸福。当然,
我也会好好的:头顶星空,胸怀道德律。